台灣剛結束 9 合 1 選舉，感謝公司讓我能夠善盡公民義務去投票。這幾年在航空公司工作＋年齡增長，開始意識到我們對於這個社會的責任。民主，不是不甘我的事我就可以不管。選舉，也不是看誰比較順眼就可以投誰。理性很難，但對我而言再難也沒比道德淪喪難。黑心商人、食安問題 bla bla，時常讓我想起飛機上的小社會，感觸良多。於是不小心又翻出這篇一年多前就寫好，卻像說不出口的愛一樣塵封的文章：
這是一篇感謝文。我很感謝這個公司的客人，即便我常羨慕其他同行朋友當他們敘述他們接觸到的乘客，即便我常常抱怨自家旅客的水準，但在心裡其實是感謝他們的。
當我回想剛畢業在誠品打工時所接觸到的客人，竟然發現今不如昔。你無法想像飛機上的人千千百百種，大多數的人都是和善有禮的，但令人匪夷所思的生物還是會偶爾像外星人一般降落在我們的客艙裡，大鬧平靜的旅程，挑戰所有人的神經。
因為資歷的增加，見證了越來越多客艙內的光怪陸離（空中人類誌的出版指日可待）。以我們現在的資歷常常遊走在經濟艙和商務艙的邊界，明明還是經濟艙小草卻常常要到商務艙幫忙，這個界線兩邊，很訝異地，有時候會令人錯亂，簡直顛覆你對社經地位與人品修養的固有認知。
說長不長的三年裡，有一個女性「貴賓」成功嬋連我的「最不可思議旅客」排行榜冠軍。她是所有奧客和人格扭曲的集大成。不思議到我有多想幫她報名 “Ripley's Believe it or Not”。這位貴賓有個非常響亮的外號，叫做牛肉H。據說，是因為她總是不預定特別餐，但每次上機總是要求一定要吃到牛肉而得來的名號。牛小姐在本公司是個名聲響亮的貴賓，公司視她如珍寶，但因為牛小姐要求甚高，組員聞之喪膽。
那天，我被叫進商務艙，替一位高卡別客人辦理免稅品退貨。這位面容華貴的女士面帶不悅的向我抱怨，
「吵死了。你們為什麼要讓嬰兒坐商務艙？吵得我一整趟都睡不好覺！」
事發突然，正在替她處理退貨手續的我，不假思索，同情地回答：
「是的，我完全體會您的心情，但因為那位客人也是買票上來的，我們也不能不准他們帶嬰兒...」
沒想到此位貴賓竟勃然大怒：
「那我就沒買票嗎？？我的票就不是錢嗎？？那你現在就把我的會員卡剪掉！剪掉！！我以後再也不搭你們家了！！！叫你們座艙長來！！！！」
於是乎我生平第一次被客人指著鼻子咆哮，就獻給了這位女士。一開始覺得被罵的莫名其妙，我還說「好啊座艙長就在這裡」。只看座艙長蹲了下去，低聲請問她發生什麼事了，貴賓繼續咆哮說「你們的空服員這是什麼態度！？ 你知道她回答我什麼嗎？？ 我是你們卡客誒！」
然後惡狠狠的瞪著我，彷彿我奪走了她的青春珠寶愛人還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座艙長（一個大好人）蹲在那裡挨罵，替我解釋：「她不是那個意思」，但貴賓依舊雙眼發直地死瞪著我，彷彿我是她此生最恨的人。當下空氣似乎凝結了，於是我向她說對不起，因為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得到什麼，難道要我們把嬰兒嘴封起來？還是要我向她下跪磕頭？座艙長繼續安撫那位貴賓，並示意我先避開，他來處理就好。離開前聽到他耐著性子地說，「好了別生氣了，我的空服員不懂事，請妳再給她一次機會...。」
回到廚房，越想越氣，為什麼，這樣的客人我們要低聲下氣的去安撫她？她根本就是神經病！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毫無同理心然後人格扭曲的人類，然後我們還要把她捧在手心裡？？
事後座艙長問我事情來龍去脈，我照實說了。座艙長嘆了口氣，
「傻瓜，妳不知道她是顆炸彈嗎？妳為什麼要點爆她？下次遇到這種事情這種客人，妳就順著她的話就好了，妳就說是是是您說的都對，一定向公司反映！這樣就好了，妳為什麼要跟她認真？」
後來忍不住哭了。倒不是因為覺得委屈，而是因為對座艙長的愧疚。客人是瘋子，座艙長是明理的，而因為我的自私讓一個好人遇到麻煩，就是我的錯。
那天起，我才知道：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講道理的。
原來，對的事不一定是對的。
原來，錯的人事物並不能被糾正。
原來，要在社會上生存，有時候，你必須有一定程度的瘋狂，必須，要先拋開是非對錯與道德感，因為，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
還有，原來，她就是牛肉H。每次上飛機都一定要找件事情來發怒，並且一定要得到座艙長的安撫。同事們聽聞後都安慰我別放在心上，「她就是這樣」，但這件事情直到現在我都沒齒難忘。因為事後一直想，倘若我一開始就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牛肉H，我的做法會一樣嗎？但或許這麼「傻」的我，還是會跟她認真吧。
在那個瘋狂的世界，我只是個小屁孩而已。有經驗的大人都知道，想要保護好自己就是要和瘋狂的人一起假裝發瘋。錯的、對的，有時真會讓人精神錯亂。
不過，心理有病得倒還好應付。理智地把空服員當成佣人的的旅客還真的大有人在。之前有個女明星因為在節目上大辣辣抱怨空服員不幫她放行李而被大力抨擊，其實這種情況天天在客艙內上演。女明星至少真的長的柔弱纖細，事實上把空服員當僕人的貴客多的是，其中不乏壯漢和四肢健全的貴婦。我就遇過在商務艙幫忙時，一位中年婦女慢條斯理最後才上飛機，大包小包進來還不讓組員看登機證，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走進商務艙，將行李全堆在走道上，無意坐下。我經過瞄到她的登機證，發現她的座位是在另一邊，正要開口替她帶位，她卻用食指指了一下放在走道中間的行李箱再指了一下行李櫃對我說：「放上去啊！」（眼神補了一句「還站在那裡幹嘛？我就是在等妳幫我放行李啊！」）
你真的很難想像，越是默默無名的高艙客人越敢無禮張狂。畢竟公眾人物還好多少在乎形象。
一直以為不管是什麼職業，人與人之間應該是互相尊重的關係。或許，我真的不適合服務業吧。又或許，在這個資本社會，個人意識及消費主義高漲的時代裡，「我」數落他們的道德偏差，跟「他們」以個人利益為上的價值觀，都同屬一種以個人為世界中心的，自以為是的心理疾病。如果說這是大時代底下人類的通病，那就不是任何醫學院畢業的醫師能夠治癒的問題。而當我們把問題放到社會層級的手術台上時，那些關於教育、文化、歷史的，存在於基因裡面的癥結，就不是一個小小空服員能夠置喙剖析的了。
無論如何，回到感謝的部分。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在客艙裡也算是行了好幾萬里路了。能夠走出鬼島是件很好的事。謝謝那些千奇百怪的旅客，每個人都像一本書，用反證法教導我關於禮儀，關於待人處事，關於想要成為哪一種人。雖然反證法常常看完很想把他們撕爛，但也算是讓我增廣見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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